「 摩尔曼斯克私语 /19：00」生死河流
上一棒： @季曼秋
-------------------------------------
生死河流
01
“天老爷啊！”
一道从胸腔里爆发出来的声音在黑暗闪烁磷火的大殿里绕着梁柱向上蹦蹿，原本应该绝望中带着凄厉抑或愤怒，但高音爬到一半突然劈叉，显得可笑又滑稽。高椅之上穿着黑袍的乌脸阎王连眼皮都没抬，不只是他，其他的鬼卒也是面无表情，只有坏心眼的判官舔了口狼毫笔尖噗呲噗呲地闷笑。
自觉被嘲笑的范丞丞一张白净面孔变得愈发惨白，实在是欺负人，不对准确来说是欺负鬼。正在窜个子的男孩低下头，透过自己的手，可以看见空荡荡的裤腿。一阵悲凉潮水般涌上心头，甚至冲淡了对眼下荒诞场景的惊愕与迷惘。
谁能想到呢？信息时代最三流的小说也不会再写那阴曹地府，阎罗王高台坐，三生石旁边立，牛头马面左看，黑白无常右观，判官掌着生死簿笑眼弯。魂身分离的范丞丞告诉你，真的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唯物科学新时代成长的好好少年也不愿意承认，要不你也死了看看？
刚才那失败喊冤留下的阴影还萦绕不散，范丞丞收拢自己的语言。不说话的时候，阎罗殿的冷光投在少年低垂的睫毛，无端一股冷冽。他才不准备认命转生，委屈像流动的铁水，把心熔出一个个小洞。范丞丞把纷纷乱乱的情绪压进嗓子里，伴随吐息丢出身体。
他渐渐冷静下来了，清清嗓子。范丞丞抬头，目光笔直投向高台。
多年后，那场激辩仍然让众鬼津津乐道，老鬼兴奋地唾液四溅：“哎呀呀，你们是没看见！那小公子长得俊俏，说起话来可是一套一套。什么就很bad，我好不容易出道结果第二天就被车撞，再也收不了菜了，可恨那绊了我一跤的东西，蔡徐坤被我扯了一把避开了没，我家人呢，吃不到鸡腿可怎么办……”
旁边的年轻鬼小心翼翼：“前辈，这看起来都是胡言乱语啊？”老鬼斜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话的内容不重要，反正他又回到人间了。”年轻鬼吃了一惊：“不是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么？”老鬼脸上浮起了暧昧微笑，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轮回这事，坐椅子的那位也说不清啊。”
此时此刻，沐浴在人间月光的范丞丞可不在乎很久后自己成为了一段传说。
他金黄的尾巴扫在粗糙地面上，眼睛里几乎要滚出豆子一样的泪水，阎王老子骗人，他范丞丞重回人世不假，但但，嗓子里冒出幼犬呜呜咽咽的奶音，他范丞丞变成一只狗啦！
02
满心悲愤的范丞丞在看月亮，狗爪子在地上扒拉，盘算是不是立刻再死一次，想找阎王算账，又怕痛，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这时节正值初夏，说来也巧，路边银杏上有片叶子突然脱离枝条，乘着温凉晚风飘飘摇摇，落到树下狗崽子鼻尖上，湿润的黑鼻子轻颤，还呆呆坐在地上的范丞丞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叶子飞向天空。堵塞鼻腔的地府死气被喷出，人世空气一股脑钻入这复生的身体。
甜辣酸苦臭喜怒悲惊愁，各种各样杂乱难辨的磅礴气味海洋巨浪般拍向脆弱的新生命，他的狗头嗡得一声，前肢啪一下瘫在地上，白色肚皮起起伏伏。
范丞丞终究是狗身人魂，没有做狗的经验，以至于一个不慎就落入十分危险的情况。
如果说人类是用眼睛观察世界，狗就是用气味。五光十色，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气味分子碰撞交融分离，范丞丞的鼻子猛然接受无数场轰轰烈烈烟火爆炸般的气味冲击。他无法用贫乏的人类语言去描述某一刻树枝生长汁液流动表皮涨裂的味道，落叶腐烂和蚂蚁身上的酸气，思维超出负荷。
被困在动物身体里的人类扑通一声掉进月光色酒缸里酩酊大醉，难以脱身。不出意外，范丞丞的狗命很快会呜呼哀哉。
但天不绝狗命，范丞丞毕竟不同凡犬。他摇摇晃晃挣扎着，试图用不习惯的四肢在这片“深水”里求得一丝生机。有风把某种东西捎来，一点细微的东西，一颗气味粒子，甚至称不上气味。范丞丞在全世界所有的气味河流里抓住了这条线，细弱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可范丞丞牢牢地咬着，把所有感官沉浸其中。他毛茸茸的爪子被柏油路蹭得发麻。气味越来越清晰，范丞丞的速度在明亮月光下乘着风越来越快。
这是怎么样的气味，范丞丞想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气味了。月亮河里的玫瑰，焦糖面包，冰冷雨水和海风，是这一切纠缠凝结变成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烛光甜蜜伤口。
范丞丞在幸福的晕眩之中高高跃起，扑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年轻干燥的手掌轻轻地揉着范丞丞的脑袋，幼犬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尾巴一翘一翘。范丞丞非常愚蠢地拆解可口人类气味的每一部分，头发，脖颈，手臂，嘴唇等等。他干干净净衣服上皂角气味都好闻，简直是他所知最好的衣服……范丞丞那黄油般融化的头脑里突然闪出一丝怪异感，狗爪子不由撑住了对方胸膛，范丞丞用力一挺身，一张放大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精致到极点的漂亮面孔和脸颊上一颗小痣。
范丞丞忍不住一声狗叫：“蔡徐坤！”
03
蔡徐坤捡回了一只中华田园犬。
年纪还很小的狗崽子，大概被主人或者狗妈妈遗弃在路边。蔡徐坤随手把它丢在自己的宿舍里，用几件旧衣服团了团做了一个“床”，还求工作组的姐姐出去买了包皇家狗粮。小动物毛绒绒的身体软乎乎又小小的一团，他不太敢抱，手臂僵硬地环成圈，让它在自己怀里折腾，找个舒服的位置。
漂亮男孩抱着土狗，倒了一把狗粮在废报纸上。幼犬嗅了嗅，身子后退，蔡徐坤捏捏它的耳朵，狗狗身上的毛在那瞬间抖了一下，乖乖伸出粉色的舌头，嘎嘣嘎嘣地吃起来。它渐渐吃得入神，金色的尾巴刷过蔡徐坤的小臂。
幼犬其实很好看，眼睛黑得发亮会说话，耳朵是少见的垂耳，不爱叫，可以躲在“床”里整整一天，黄明昊说它是一只忧郁的小王子。多亏了蔡徐坤手快，忧郁王子差点咬上串门人的屁股。
蔡徐坤非常惊讶，这是他头次看见这狗发脾气。狗崽子非常乖巧，蔡徐坤甚至疑心过它是不是太蠢了反应迟钝。刚捡回来连狗粮都不会吃，他一靠近，狗崽子就像醉酒一样摇摇晃晃。但有的时候，它会用一种塞满奇怪情绪的眼神看他。
“你怎么一直狗啊狗啊叫它，不取个名字？比如小黄什么的？”黄明昊问他。蔡徐坤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给狗取名字再正常不过了，但他从没想过。
黄明昊开始逗狗，狗崽用力一挣从怀里跳出来。在黄明昊夸张的大叫大嚷里，蔡徐坤忍不住笑了，自从他的队友范丞丞车祸后第一次露出微笑。
04
范丞丞，不，现在应该称呼它为丞丞狗。在它眼里，事情的发展可不像蔡徐坤所认为那么平静无波。
准确来说，它新生的每一天都是对这个可怜少年无情的折磨。最初的祸源是范丞丞无法抗拒蔡徐坤的气味。包裹在幸福气味里的范丞丞清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捡了回去，成为蔡徐坤的狗，虽然他原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成为蔡徐坤的狗显然不是计划的一环。他的队友蔡徐坤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好主人，从来不会忘记给他喂食，唯一令范丞丞无法忍受的是他提供的食物简直太过分了！奇耻大辱！范丞丞的狗爪子都气到发抖！
他充满尊严地拒绝了蔡徐坤的第一次投喂。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把蔡徐坤的手机叼进自己的“床”（这破床也令范丞丞难以忍受，虽然蔡徐坤的气味还算舒适），用他还没长成的柔软狗爪解锁屏幕，按下号码。电话拨通的一刻，范丞丞激动地差点叫起来，沙哑的女声在问是哪位，范丞丞的快乐像夏天的可乐气泡消失在空气，他永远说不出自己的名字了。
丞丞狗按断电话，忍了很久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蔡徐坤的手机上。第二天，蔡徐坤投喂的时候，捏了捏他的耳朵。腹内空空的狗崽在一瞬间以为蔡徐坤懂得了自己的难过，一个不察吃了口狗粮，接着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当狗也不错，他吃饱了瘫在蔡徐坤怀里，苦中作乐地想。
很快，范丞丞就发现当狗比他做人时知道更多的秘密。比如说他的队友们无所事事，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人们有时候会谈起范丞丞，当然是做人的那个。丞丞狗从那些只言片语里，发现自己曾经的样子。有些他会赞许地点头，有些让他想咬人，还有些让狗摸不着头脑。
“可惜了，刚出道就碰上事，演艺活动都停了，其实也能红一把，但没人愿意吃人血馒头……”范丞丞的狗耳朵竖的笔直，趴在门边。“说起来，那位命也不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这时候。”
不知姓名的人叹息了几下,兴奋又爬上来：“那小少爷的姐姐没做什么？……啊，没有？也是，毕竟是她弟弟拼了命救的……”
范丞丞听的云里雾里，正好奇着呢，下秒就真的腾空而起，一扭头发现是蔡徐坤。蔡徐坤刚刚训练结束的模样，T恤有些湿，额头有水珠渗出来。他的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复杂难明。范丞丞没见过这样的蔡徐坤，他乖巧地伏在蔡徐坤怀里，像只真正的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舔他下巴。
05
范丞丞很快就从大嘴巴黄明昊哪里知道了一切。
“哥，你别难过，这样丞丞也不安心的。他暗恋你大家都知道。”这时范丞丞正躺在蔡徐坤腿上，脑袋贴在蔡徐坤肚子上。作为一只冰雪聪明的狗，他早就接受了自己不是人的事实啦。蔡徐坤是个怪人，白日里他和大家一起训练，毫无异样的样子。丞丞狗一次也没听说他提起自己的名字，时日渐长，他从那些接触过的人里听到各种的难过和可惜，蔡徐坤一次也没有，范丞丞有时会感到不是滋味。可在他抽屉里最下面一层，丞丞狗翻到过自己的相片。范丞丞搞不懂蔡徐坤，但蔡徐坤大概还是难过的。
是啊，是啊，不要因为我难过，我暗恋你大家…范丞丞浑身的毛都开始抖了，金色毛皮下身体发热发红，像一只膨胀的红色气球。暗暗暗恋？范丞丞怀疑自己当狗太久，人语退化。
“那种意外大家都不想的，可他真的一点犹豫都没有。”
蔡徐坤抚过他毛皮的手指变烫变重，狗崽子暂时顾不上。黄明昊舌灿莲花，黄明昊侃侃而谈。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他的简述下活灵活现，少年真挚的爱情在第一次见面就生根发芽，最后以舍生救人结束，天人永隔。
“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看他吗？”
范丞丞简直想鼓掌了，好你个黄明昊啊！居然凭空污人清白！范丞丞一个没忍住，疯狂嚎叫起来。简直是天大的冤屈，范丞丞若是能口吐人言，必然将黄明昊骂的狗血淋头。范丞丞根本不暗恋蔡徐坤，他被车撞纯粹是自己不小心踩了什么东西，一个真正的意外，跟蔡徐坤一点关系都没有。
黄明昊你别说啦，范丞丞感觉一团怒火燃烧心脏，你没看见蔡徐坤要哭了吗？
狗的鼻子非常灵敏，可以闻到各种其他气味隐藏下人的灵魂味道，蔡徐坤现在闻起来是阴霾雨天气味。
06
逐渐开始有各类人来看抱着狗的漂亮男孩，范丞丞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暗恋蔡徐坤的。人群异口同声，小鬼说起范丞丞的眼神，朱正廷提起范丞丞的一句无心之语……最后连陈立农都跑过来，台湾男孩难得没有笑得傻乎乎的样子：“我以为你们早在一起了诶。”
范丞丞十分绝望。
他真的不喜欢蔡徐坤啊，只不过他长得好看多看了几眼，只不过他眼睛明亮令人欢喜，只不过他在舞台发光像是太阳。他若是难过，全世界都会下雨。因为他，抬头看星星，可以听见全银河叮叮当当的笑声。
好吧，范丞丞其实暗恋蔡徐坤很久了，但他能怎么办呢？他现在是只狗啊。
作为一只狗，他大概有十几年的寿命，范丞丞估摸着如果蔡徐坤愿意，自己可以再陪上他很久，可离别太快，猝不及防。
07
2018年8月2日，是蔡徐坤的生日。蔡徐坤把狗塞进衣服里，偷偷溜出了宿舍。今夜月凉如水，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捡到狗崽子。
蔡徐坤拉低兜帽，新月如钩。老人们不会让孩子在这样的月夜出门。现代文明的灯光在这样好的月光下黯然失色，道路上香樟树的气味一层层叠加，男孩和狗的脚步落在道路上，撒下脚印。
范丞丞不知道蔡徐坤在这样的夜里要去哪里，他们沿着街道前行，转过拐角，再穿过小巷，最后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范丞丞曾经在这里身体变轻，学会飞翔。
蔡徐坤闭上眼睛，范丞丞蹲在他身边。月亮树下一人一狗站了很久，少年的气味美好，范丞丞昏昏欲睡。所以钢铁怪物冰冷生锈的气味突然把他惊醒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自行车铃声疯狂响动，没有星星的夜晚，范丞丞飞上月亮。
08
黄明昊曾经对蔡徐坤说范丞丞是个超级大情圣，为了喜欢的人自己撞上飞驰的汽车。范丞丞不承认，黄明昊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但他确实是一条好狗，为了喜欢的主人舍生撞上自行车。
他还得抱怨黄明昊一句，那小子居然遗漏了非常重要的信息，他范丞丞没死啊！
范丞丞恢复意识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床上。一时间不知道地府和变狗的经历是不是他濒临死亡的一次狂想。耳边是医护人员的兴奋，亲人的问候欢喜。为狗时期那异常发达的嗅觉似乎离他而去，范丞丞不太习惯地打了一个喷嚏。
有风把某种东西捎来，一点细微的东西，一颗气味粒子，甚至称不上气味。这是怎么样的气味，范丞丞想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气味了。月亮河里的玫瑰，焦糖面包，冰冷雨水和海风，是这一切纠缠凝结变成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烛光甜蜜伤口。
范丞丞大概没说过，狗的世界没有颜色。跨越黑白生死河流，他再一次睁开眼睛，蔡徐坤带着全世界的色彩呼啸而来。
END
-------------------------------------
下一棒： @銀魚罐頭
评论(33)